斗转星移,寒来暑往,离开部队已有十六个年头了。十多年前有多少曾令我感慨、令我激动的旧事,现在都已如过眼烟云,唯有那一个寒夜中的情景,依旧那样清晰。
1982年,我在苏北射阳县当兵,连队驻守在离县城40余里的黄海滩涂。盐碱滩上人烟稀少,间或有几丛蒿草和芦苇,更给人以荒凉的感觉。对我这个从繁华城市入伍的新兵来说,一时难以适应,真觉得度日如年,每天的训练都安排得满满的,大伙都盼着过星期天,能到县城逛逛。可是星期天外出人数规定不准超过5%,每次只能有4个人走运,轮到我出去时,已临近春节了。
那天,我们4个战士兴冲冲地搭早班汽车来到县城。在“抽一支烟就可以转两圈”的县大街,我们硬是泡了一天。待行人稀少了,我们才想起来要回去的事。一溜烟跑到汽车站,发往连队的末班车早已不见了踪影。这时,天空也下起了小雨。我们4个这回可真傻眼了,留下来是断然不行的,可是谁也没有勇气打电话向威严的连长说明情况。要在午夜12点之前赶回连队,唯一的办法就是迈开双脚,走完这40多公里的路程。宝贵的时间在分分秒秒地流逝着,容不得我们再迟疑了,谁也顾不上到小摊子上吃碗饭,就顺着大路向连队方向开始了长途“拉练”。
雨越下越大,天早已黑透了。真是“屋漏偏遭连阴雨”,当我们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千秋渡口时,轮渡因夜黑风大,停在对岸不过来了。滔滔的射阳河水拍击着码头,也撕咬着我们忐忑不安的心。前不着村、后不挨店,过河无桥、别无他路。我们4个十八九岁的大小伙子,没有被严格的军训生活压趴下,在这儿却真正尝到了发愁的滋味。忽然间,我发现河岸右方有微弱灯光,想必是有人家。我们又振作精神,顶风冒雨沿着河边深一脚、浅一脚地向灯光走去。船老大听说解放军要过渡,丢下手中的活计,又找来几帮手,把我们拉上了船。风大浪急,几个渔民吃力地向对岸划着。300多米的水面,硬是撑了将近一个小时。待我们要付钱时,他们说什么也不肯收,挥挥手,就向回驶去。
天空不见一丝光亮,风夹着雨点抽打着我们几个贪玩的小兵。跑不几步,就有人摔一跤,四个人身上的棉衣、线裤直往下滴水。好像肌肉都摔麻木了,倒了再爬起来,顺着路继续往前跑,别无选择。为了解闷,我们“侃”起各自家乡过春节如何热闹。没想到,此时谈,不仅“于事无补”,相反还影响了大伙的情绪。在训练中负过伤的谢德俊首先控制不住感情,“嘤嘤”地哭出声来,相互传染,我们都流下了串串泪水。
风狂雨暴,大约奔了25公里路,我们都精疲力竭、支持不住了,正想找块避雨的地方休息一下,路旁一家亮着灯光的房屋的门忽然开了。主人一见我们几个解放军战士淋成了“落汤鸡”,硬是把我们拉进屋。原来,这家正在忙着过年的年货食品。老大伯听说我们是出来“训练”的,连忙让老伴端来两大盘刚出笼的包子。几个人你看我、我看你,谁都不好意思吃。两位老人不高兴了:“你们远离家乡到我们这个苦地方站岗,就是我们的亲人。军民一家人,再说我也是个老战士,不吃就不对了。”许是条件反射,饿过头的肚子这时直冒酸水,想想还有十多公里路程要赶,不垫垫肚子实在支撑不住,我们交换了意见,决定买几个包子。两位老人一见我们让步了,才露出了笑容。吃下第5个包子时,我才注意到这是菜馅的。填饱了肚子。我们起身告辞,老人一直把我们送上大路,分手时,又把我们付的粮票和钱硬塞到我的手里:“小同志,我们再穷,也不能收你们的钱。记住苏北老区的人民就行了。”一股暖流涌上心头,我们知道犟不过这位老大爷,只得违反了纪律,哽咽着点了点头,大步向东奔去。终于在夜里11点40分赶回了连队。
这短短5个多小时的寒夜行军,使我永生难忘。素不相识的渔民和老大伯,同众多的老区人民一样,都是平凡而普通的人,但他们对子弟兵却献出了无私的情和爱!正是依靠这些朴实而伟大的人民,我们才取得了革命的一个又一个的胜利。我深知,不论到何时,都不应忘记那个寒夜中的温暖。